第八十五话·约定是不可信的东西

　　“对于你来说，多长的时间能算得上是‘长’？”
　　火车站旁的关东煮店前，麦芽糖和海王星排在队尾，估摸着前面的人数，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才能轮到她们。
　　“嗯……大概……30分钟？”
　　海王星自己也不太确定地说出了一个数字。
　　“这么短。”麦芽糖感到意外，“我以为，你会觉得几百万年才能算是‘长’。”
　　“这么说也不错啦，但是，30分钟也很长啊。”海王星解释道，“有些时候30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但有些时候30分钟又显得很长。几百万年也是，几百万年看起来很长，但有些时候一想起来，又觉得很短。”
　　不得不说，海王星说的话很有道理，并且还有一种智慧和哲学的光辉，虽然这大概只是她主观上朴素的认识。
　　“麦麦觉得，多长的时间算得上长？”
　　“嗯……”
　　麦芽糖起初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听了海王星的话后，开始对自己的答案产生了一些动摇。
　　“大概是……三年。不，五年。”
　　“为什么呀？”
　　“你知道的，我们地球人总共的寿命，也就70年左右，最多也超不过120年，而且在这其中，去掉老得走不动路的和小得记不住事的时间，也就五十年左右的时间，对我们来说真正有意义。三年五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往往相当于人生一个阶段的跨越，从小学生变成初中生要六年，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要三年，高中生变成大学生要三年，大学生变成年轻的社会人士又要四年，在这之后，过五年，变成谈婚论嫁的大龄青年，过五年，变成事业上升的三旬骨干，过五年，变成压力渐大的中年男女，五年的时间会改变一个地球人的很多东西。”
　　麦芽糖说的这些，是海王星没有了解过的，但是，那个“过五年”“过五年”的变迁是海王星能感受得到的，她能体会到那种时光匆匆的感觉。虽然她自己是不老的海王星，但她见过最多的人也就是这些短暂的生命，她托付了最多的情感的，也是这些匆匆而过的生命。
　　“所以，地球人很忌讳分开，因为等到分开后再见到时，双方可能早就已经变了，到时候，除了互相知道名字以外，就只剩下陌生和尴尬。地球人还很容易变心，有一些杂牌研究甚至还说，一个人最多只能喜欢另一个人三年，如果超过了三年，那一定是在过去的三年里重新喜欢上了。”
　　“诶？不过，听起来很浪漫耶。”
　　“很浪漫，但是也很脆弱，地球人的感情是很容易变动的，因为地球人的生命太短暂了，能像你这样青春年少的时间，对我们来说不过十年左右。”
　　队伍越来越短，从那个窗口映出的暖色光芒柔和地铺在麦芽糖的身上。刚下车的时候，在海王星的强烈要求下，她在车站的那个服务很差价格很贵的时装店里买了一件挺时尚的大衣和一条围巾，把她瘦小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使得她看起来暖和一些。说话时，白雾会从围巾里面飘出来，消散在黑夜中。
　　“你看到的那些地球的作品里，是不是经常会有将要分别的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许下一个约定，约定在几年后到某个有意义的地方重新相聚，最后两个人都履行了承诺，然后皆大欢喜——这样的情节？”
　　“嗯！”海王星没有怎么回想就回答道，她确实对地球的这类作品印象深刻，“我看到过好多这样子的，这样的情节百看不厌。”
　　“这种情节，归根结底是地球人对于难以实现的事物的一种美好的向往和寄托。”麦芽糖说道，“对于地球人来说，五年左右的承诺，太过于脆弱，在现实的摧残面前，可能早在某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粉碎了。”
　　“诶……”海王星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麦芽糖开始犹豫起来，自己到底该不该和海王星讨论这些问题，因为在她看来，和女朋友交流爱情观是很有必要的，不论是出于对将来生活的展望；还是为了提防那个“万一”，至少让海王星不要被配不上她的野小子糟蹋了，都有这个必要。但是，她自己的爱情观相比于海王星的爱情观而言，未免又过于沉重了，把芬芳馥郁又带刺的蔷薇赠给毫无防备的女孩，很有可能让对方被过于浓重的花香熏倒后被荆棘刺伤。
　　那就，说得模糊一点吧。
　　“梦想的成功或失败，身份的变化，阅历的变化，性格的变化，会把两个人原本的承诺变得难以实现。用宝贵的五年去等待一个人本就充满风险，就算等到了，也不一定等到了完美的结局，在大多数时候，苦苦等来的只是一个潦草的结尾，或许是某一方背弃了这个承诺，或许这个承诺本就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真正能熬过去，并得到完美结局的，那不仅仅是双方感情的忠贞，更是因为双方敢于接纳对方的改变，不过，这种事情在现实中实在是太少了。”
　　海王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她的脸上仍然带着些许遗憾，但她能理解麦芽糖的意思。
　　“那，麦麦会不会这样？”海王星突然问道，“麦麦会不会突然变得很多，然后……”
　　“当然会，”麦芽糖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双露出来的金色眼睛波澜不惊，“说不定哪天，我就不爱你了。”
　　海王星心中一惊，原本已经没有了的失落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诶？不要啊，为什么呀？”
　　海王星一把抓住了麦芽糖的双手，麦芽糖顿时动弹不得。
　　“还问为什么，我也是地球人，我和其他地球人是一样的。”
　　“哪里，麦麦和其他地球人不一样！”
　　“我又没有多个胳膊多个脑袋，其他地球人会变，我也会变。”
　　充满说服力的回答让海王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但是她还是紧紧地抓着麦芽糖的手腕。
　　周围的路人看到一个看起来又文气又漂亮的女孩抓着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女孩的手不放，心里大都以为是姐姐在和不听话的妹妹吵架，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一劝，又觉得姐妹私事不便参与。
　　“但是……”
　　“除非……不要立那种约定，不就好了？”
　　麦芽糖像是有意地提醒道。
　　“不要立那种约定，就算我一天天在变，你也一直看在眼里。”
　　海王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麦芽糖只是想告诉她，不要立这种不切实际的约定。
　　“嗯！说得对！”
　　海王星放开了麦芽糖的手，表示着她已经理解了麦芽糖的意思。
　　队伍已经快排到头了，眼见着前面的那个人就要拿上关东煮离开了。
　　“对其他人也是，不许和其他人立这种约定，知道吗？”
　　“我知道啦。”
　　得到海王星笑盈盈的回答，麦芽糖才满意地转过身去点餐。
　　看到麦芽糖最后颇为得意的那个点头，海王星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或者是又被麦芽糖耍了。
　　“不让我立这种约定，不能和她立，也不能和别人立……”
　　不能和别人立，表示海王星不能移情别恋，与其他人约定这些那些。
　　不能和麦芽糖立，表示海王星不能离开麦芽糖，必须要在麦芽糖身边，看着麦芽糖，不让她移情别恋，直到永远。
　　不知道为什么，离热腾腾的关东煮比较远的海王星飞红了脸颊，而在光里的麦芽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略带调皮，也略带无奈。